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館供圖
">南僑機工與所駕駛的汽車合影。
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館供圖
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館供圖
">南僑機工在滇緬公路上駕車行駛。
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館供圖
云南瑞麗市融媒體中心供圖
">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館內(nèi)的英雄墻。
云南瑞麗市融媒體中心供圖
云南瑞麗市融媒體中心供圖
">位于云南德宏畹町的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碑。
云南瑞麗市融媒體中心供圖
圖為惠通橋遺址。
張殊凡攝
">惠通橋是滇緬公路上的重要橋梁,在中國滇西抗戰(zhàn)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圖為惠通橋遺址。
張殊凡攝
“赤子功勛”—云南昆明西山上矗立著一座9米高的紀念碑,基座上刻著這四個大字。
碑文這樣寫道:三千多名熱血奔騰的南洋華僑機工……以自己的生命、鮮血和汗水,在華僑愛國史上譜寫出可歌可泣的壯麗篇章,也在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史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史上建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
1939年至1942年,抗戰(zhàn)危急時刻,在被稱為“死亡公路”的滇緬公路上,3200余名南洋歸國華僑青年,駕駛卡車穿越槍林彈雨,搶運軍需物資、搶修運輸車輛,為抗戰(zhàn)筑起一條“不沉的補給線”。
硝煙散盡,功勛長存。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服務(wù)團(簡稱“南僑機工”)。今年4月15日,在赴吉隆坡對馬來西亞進行國事訪問之際,習近平主席在當?shù)孛襟w發(fā)表署名文章指出:“80多年前,馬來西亞南僑機工在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的關(guān)鍵時刻奔赴云南,幫助打通滇緬公路這條生命線。這些佳話至今仍在中馬兩國人民中廣為傳頌。”
憑借膽魄與技術(shù),在敵機轟炸下持續(xù)穿行
1937年7月7日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中國沿海重要港口基本淪陷,西北公路和滇越鐵路先后被切斷,滇緬公路成為中國與外部聯(lián)系的重要國際運輸通道。
滇緬公路全長1146公里,從云南昆明通往緬甸,翻越高黎貢山、云嶺等崇山峻嶺,由20萬筑路民眾在9個月內(nèi)徒手開鑿而成,1938年8月通車后成為“中國抗戰(zhàn)的生命線”。
路修通了,但問題依然嚴峻:當時中國嚴重缺乏熟悉汽車駕駛與維修的技術(shù)人員。
危急關(guān)頭,時任南僑總會主席陳嘉庚1939年2月在《南洋商報》上發(fā)出《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第六號通告》,征募懂駕駛、會修車的華僑青年回國服務(wù),通告結(jié)尾寫道:“事關(guān)祖國復興大業(yè),逼切注意辦理是要?!?/p>
通告發(fā)出后,短短10天便有80人響應(yīng),后續(xù)報名者不斷。他們中有教師、醫(yī)生、商人、工程師,其中不乏家境殷實者。通告要求年齡在20—40歲之間,但前來報名的人中年紀最大的49歲,最小的僅13歲,他們瞞報、虛報年齡,甚至有人女扮男裝,希望回國參與抗戰(zhàn)。1939年,先后有9批共3200余名南僑機工回國支援。他們來自今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緬甸、越南、泰國等國,其中至少有5名是女性。
臨行前的合照定格了南僑機工曾經(jīng)的風華:西裝革履,領(lǐng)帶整齊,發(fā)蠟锃亮。這是一群會吹口琴、能唱英文歌、愛喝咖啡的青年,為了抗戰(zhàn)勝利,他們毫不猶豫離開南洋,奔向被戰(zhàn)火侵襲的祖國。
在云南,南僑機工經(jīng)過兩個月左右的軍事培訓后上崗:會駕駛的擔任卡車司機,負責運輸物資;懂維修的駐扎在沿線主要車站和修理廠,負責車輛維護保障。
從昆明到緬甸,駕車單程需七八天。南僑機工以方向盤為武器,以貨車為掩體,憑借膽魄與技術(shù),在敵機轟炸下持續(xù)穿行。他們從緬甸運進武器彈藥等軍需物資,將中國的桐油、礦產(chǎn)等物資運往海外,為戰(zhàn)時中國提供寶貴支援。
1939年至1942年,經(jīng)滇緬公路運送的軍需物資達50多萬噸,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民用物資。
“1942年滇緬公路被切斷后,一部分南僑機工投身中美聯(lián)合開辟的駝峰航線,承擔將各類軍用物資轉(zhuǎn)運至中國戰(zhàn)場的任務(wù);也有部分留在昆明,在盟軍中擔任翻譯、文員等職務(wù)。”長期研究南僑機工歷史的云南師范大學華文學院教授夏玉清說。
抗戰(zhàn)期間,海外華僑華人傾盡所能支援中國。一份《世界各地華僑輸財助戰(zhàn)統(tǒng)計表》顯示:1937年至1945年,緬甸華僑華人捐贈飛機19架,南僑總會籌集卡車200輛,南洋地區(qū)捐贈御寒衣物逾700萬件……在這場世界范圍內(nèi)的“僑心報國”行動中,南僑機工以血肉之軀書寫了壯烈、動人的篇章。
平均每公里就有一名南僑機工為國捐軀
“當初從南洋回到云南的時候,已經(jīng)準備好犧牲了,就沒想過要活著回去?!?018年本報記者第一次采訪羅開瑚時,這位已經(jīng)百歲高齡的老人說。當時他身體硬朗,仍保留著當年在南洋喝咖啡、看報紙的習慣。
1939年7月,年僅21歲的羅開瑚與第八批南僑機工的300多名熱血青年一起坐船回國。
滇緬公路上,處處是生死考驗。山道在崇山峻嶺間盤桓,駕車稍有不慎便會墜入萬丈深淵。行駛在泥濘狹窄、臨近懸崖的路段時,副駕駛員甚至需要“懸掛”在車外,充當“人肉導航”。路上蚊蟲肆虐、瘧疾流行,上千名機工倒在運輸途中。敵機轟炸更是家常便飯,車輛一旦中彈,機工幾無生還希望。
“打擺子(瘧疾)、沒有停過的炮火,我的好多戰(zhàn)友都犧牲了。”羅開瑚平靜的聲音中透出歲月抹不去的痛楚。
南僑機工不僅是戰(zhàn)士,還是工程師。他們憑借智慧應(yīng)對重重困難:自制防滑三角木、冷卻水箱、視線測量桿等工具,以應(yīng)對滑坡、高溫、急彎等惡劣條件。
“視線測量桿是南僑機工謝川周發(fā)明的。卡車視野受限,他就將竹子削成兩段小竹竿,插在車燈兩側(cè),作為測距標記,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護車頭,相當于現(xiàn)在汽車的保險杠。”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館講解員余有蘭說。
橫跨瀾滄江的功果橋是滇緬公路的“咽喉”,曾多次成為敵人重點轟炸的目標。日軍炸毀功果橋后,日本電臺曾揚言“滇緬公路已斷,3個月內(nèi)無通車希望”。南僑機工廖國雄回憶,為了盡快恢復滇緬公路交通線,南僑機工與當?shù)孛癖娪脦装僦豢沼屯霸筛〈?,上鋪木板,只?0小時就搭起長達300米的浮橋,保證了這條抗日運輸大動脈的暢通。
不久前,南僑機工李月美的孫女楊婷,與一群機工后人重走滇緬公路,緬懷先輩的英勇事跡。楊婷小時候經(jīng)常聽家人講南僑機工的故事。李月美駕駛技術(shù)出眾、反應(yīng)敏捷,是躲避轟炸的好手。日軍飛機在天空盤旋時,她和戰(zhàn)友配合默契,或用樹枝遮擋車子反光的后視鏡,或是爭分奪秒地將車子開進茂密的樹林。
“奶奶是女扮男裝加入南僑機工隊伍的?!睏铈谜f,李月美憑借過人的智慧和毅力順利通過各項考核,“她長得高大結(jié)實,當時報名處的人都沒看出破綻?!敝钡揭淮我馔夥?,李月美被路過的機工發(fā)現(xiàn)并送往醫(yī)院救治,急救過程中她的身份才被識破。“當代花木蘭”的故事當時被廣泛報道,轟動海內(nèi)外。
像李月美這樣的英雄,在南僑機工中還有許多:13歲歸國參戰(zhàn)的蔣印生,放棄南洋高薪工作的王文松,僅用一周自學駕駛奔赴前線的吳惠民……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3200余名南僑機工中,超過1/3在滇緬公路沿線英勇犧牲。滇緬公路上,平均每公里就有一名南僑機工為國捐軀。
硝煙散盡后,他們的名字留在這里
中緬邊境線上,云南德宏畹町,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碑高高聳立。天剛微亮,守碑人葉曉東就騎著電瓶車來到碑下,爬上長長的臺階,擦拭碑面、給花木澆水、打掃地面上的落葉……二十年如一日。
紀念碑后方,記述南僑機工回國抗戰(zhàn)的浮雕長廊里,雕刻著南僑機工英名錄。每每行至此處,葉曉東的目光總會在“陳團圓”這個名字上停留,這是他的生父。
“父親的名字在這兒,父親就在這兒?!钡谝淮卧谟⒚浬峡吹礁赣H的名字時,葉曉東這樣想。作為南僑機工后代,葉曉東一出生便浸染國殤的悲愴。1944年,父親陳團圓因不愿出賣戰(zhàn)友慘遭日軍活埋,當時葉曉東僅3個月大。
2005年,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碑在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市畹町鎮(zhèn)落成,葉曉東主動擔任守碑人,每天為父親和父親的戰(zhàn)友們清掃擦拭紀念碑、英名錄。
20年來,葉曉東每天風雨無阻地守著碑。有海內(nèi)外南僑機工后人來尋親,撫著紀念碑上的名字痛哭,他會陪著一起哭,面對紀念碑深深鞠躬;有游客到此,他會不厭其煩地講述南僑機工的英勇事跡。
南僑機工后人陳達婭攜手其他機工后代,共同創(chuàng)作并演繹大型交響組歌《南僑頌》。這部作品從國內(nèi)劇場走向海外舞臺,讓南僑機工的故事被更多人知曉。不少人不遠萬里趕來觀看演出,很多觀眾淚灑當場。
如今,馬來西亞、新加坡兩國也建有南僑機工紀念碑,馬來西亞正推動建設(shè)南僑機工紀念公園和南僑機工紀念館。每年抗戰(zhàn)勝利紀念日,馬來西亞等地的華僑華人社團都會在紀念碑前舉行活動,緬懷南僑機工為抗戰(zhàn)作出的偉大貢獻。
2020年,羅開瑚去世;2022年,蔣印生去世。此后,世上再無南僑機工,但他們“舍身而不顧,毀家而不怨”的故事將被永遠銘記。
2018年,“南僑機工歷史檔案”入選《世界記憶亞太地區(qū)名錄》。檔案真實記錄了抗戰(zhàn)期間南洋華僑志愿回國抗日的全過程,也鐫刻下海外華僑華人反抗暴政、維護人類和平的記憶。2019年,馬來西亞二戰(zhàn)歷史研究會授予南僑機工“亞洲和平獎”。
羅開瑚生前接受采訪時說:“國家危難時盡力做貢獻,是每一名中國人的責任,無論是生是死。”
“一邊是富有安逸的生活,一邊是炮火喧囂的戰(zhàn)場,南僑機工毅然選擇后者,這源于中華民族血脈中割不斷的聯(lián)系。他們的壯舉既為中華民族抵御外侮、爭取民族獨立筑起流動的鋼鐵長城,也為世界和平事業(yè)刻下華僑群體的歷史印記。為民族獨立而抗爭、為世界和平而奉獻,南僑機工的名字將永遠鐫刻在中華民族救亡圖存的史冊與人類反法西斯的共同記憶之中。”夏玉清說,“今天,面對動蕩的國際局勢,我們紀念南僑機工,不只是回顧歷史,更是在傳承精神。他們跨越時空的信念提醒我們,和平需要守護,未來需要共建?!?/p>
白雪嬌給父母的告別信
親愛的父母親:
別了,現(xiàn)在什么也不能阻撓我投筆從戎了。我知道父母親一向是明情達理的,對于女兒的行動,是不會有異議的。我之所以不別而行,這是女兒勇氣不夠的緣故,因為骨肉之情,總是難免的,我深恐突然提出這意思,母親一定是激動而流淚的。我雖然立志報國,為了這天生感動的弱質(zhì),或許是會被私情克服的。所以為補救這劣點,只得硬著心腸,瞞著你們,走了。我知道,母親是會因此傷心一場,但是我相信,父親是不會因而責怪女兒的,一定是引為光榮的事。
走之前,我是難過極了,在每分鐘內(nèi),我的心起著往復數(shù)次的矛盾沖突。家是我所戀的,雙親弟妹是我所愛的,但破碎的祖國,更是我所懷念熱愛的。所以,雖然幾次的猶疑躊躇,到底我是懷著悲傷的情緒,含著辛酸的眼淚踏上征途了。
這次去,純?yōu)樾谧鎳サ?。雖然我是社會上一個最不值得注意的蟲,雖然在救國的大事業(yè)中,我的力量簡直是夠不上“滄海一粟”,可是集天下的水滴而匯成大洋。我希望我能在救亡的汪洋中,竭盡我一滴之微力。
親愛的雙親,此去雖然千山萬水,危安莫卜,是不免凄愴辛酸。但是,以有用之軀,以有用之時間,消耗于安逸與無謂中,才是更令人哀惜不置的。因為生活就是斗爭,尤其是在祖國危難的時候,正是青年人奮發(fā)效力的時機。這時候,能親眼看見祖國決死斗爭以及新中國孕育的困難,自己能為祖國做點事,就覺得此是不曾辜負父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
現(xiàn)在你倆所可懷慮的不是我,而是弟妹的讀書。他們太不懂事了,把上學校當作消遣,這是急需督促教導的。因為“玉不琢,不成器”。
女兒是不孝的,望雙親寬懷自慰,善自珍重。臨行匆匆,僅留此作別,后會有期。
叔父母均此,恕我不另。
最后,敬祝健康!
民國廿八年五月十八日
(注:1939年,25歲的馬來西亞華僑白雪嬌回國抗日,成為滇緬公路上的一位女機工。)
告別南洋
詞:田漢 曲:聶耳
再會吧,南洋!
你海波綠,海云長,
你是我們第二的故鄉(xiāng)。
我們民族的血汗,
灑遍了這幾百個荒涼的島上。
再會吧,南洋!
你椰子肥,豆蔻香。
你受著自然豐富的供養(yǎng),
但在帝國主義的剝削下,
千百萬被壓迫者都鬧著饑荒!
再會吧,南洋!
你不見尸橫著長白山,
血流著黑龍江?
這是中華民族的存亡!
再會吧,南洋!
再會吧,南洋!
我們要去爭取一線光明的希望!
《告別南洋》是田漢、聶耳創(chuàng)作的歌曲,1934年問世,歌曲展現(xiàn)南洋華僑華人的離散經(jīng)歷和對中國的深厚感情。南僑機工回國支援抗戰(zhàn),離別之際經(jīng)常唱起這首歌。
《 人民日報 》( 2025年07月07日 15 版)